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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义达回来了,在《披荆斩棘》。镜头前,他有点紧张,不停搓手,搓到双手通红,总在想要不要以及如何和其他人说话。在此之前,他已经消失在公众视野至少8年了。
他让人回想起18年前,他出道的年份,也是华语乐坛「神仙打架」的年份。年,黄义达发行了第一张个人专辑《无法定义》,主打歌《蓝天》《匿名的宝贝》《显微镜下的爱情》红极一时,次年发行的《那女孩对我说》,获得当年十大金曲与港台地区年度最受欢迎歌曲。
清秀精致的长相成了他的标志,也成了他的限制。小时候他听《中国火》,听唐朝、黑豹和魔岩三杰,希望成为那样粗粝的摇滚歌手,但公司说,不行,长这样,你走不了那个路线。他也遵循着公司的包装路线,成为了偶像黄义达。
这造成了黄义达的分裂:他想安安静静地写歌,却要承担作为偶像的责任,不断地上通告,被人注视,失去隐私。最糟糕的时候,他前往泰国,在清迈深山寺庙修行了17天,之后与索尼解约,离开台湾,来到北京生活,几年后成为独立音乐人。
这样的叙事走向,使得很多歌迷为他惋惜,总觉得他只差一点点运气和时机就可以成为巨星,但他在最接近巅峰的时候,选择消失。
这是一个被严密塑造的人回到他自己的故事。如今,他生活简单,但那段作为偶像的抑郁时光仍然在他身上有所回响。近五个小时的采访中,他说了85次「开心」,不停地强调他很快乐;看了5次手表确认自己的心跳,演示了2次他右肩膀的劳损程度,轻轻一转就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响声——步入40岁后,他发现身体机能下滑严重;叹了两次气,一次是谈到年少时离开家乡新加坡,独自去台北发展,不得不和他的摇滚乐队分开;另一次是提起在他最火的年,试图和经纪人谈解约,经纪人笑着拒绝。
采访到中途,他看着我的笔记,说,「我会有一点压力,我聊这么多,你写那么一点。」因为出道前,经纪公司上培训课,告诉他,采访时要注意看记者的笔,笔要不动你就完了。他不懂年轻人的网络语言,也不了解如今的圈内生态。有时,你会觉得黄义达仍然停留在那个时代。
社交平台上,人们怀念的,也正是黄义达所代表的那个年代和那个年代的爱情,《那女孩对我说》评论区,一位网友说,「真想回到听这首歌的那个年代,华语歌坛的巅峰,那个无忧无虑的暑假,那个不用为生活奔波的时代……」
而对黄义达而言,抑郁,修行,偶像的消失,半生轻描淡写。黄义达觉得他的生活和他的中文表达能力一样简单,「其实,一点都不神秘。」
以下,是黄义达的讲述。
文|赖祐萱
编辑|槐杨
1这次上「披荆斩棘」,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实话,合约刚签好,我就有点后悔了。
很紧张,好久没和那么多人一起生活了。第一天,四个哥哥就睡在一起,人家都睡了,你不能不睡,你不睡,就会影响别人。好多时候我躺在床上,都是闭着眼睛假装睡觉,你说,万一睁眼对上别的哥哥的眼神,不可能不聊天吧,也不可能说,我睡觉了,「啪」直接转过去吧。
我平时不是一个容易紧张的人。只是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度,不知道他的边界在哪里,比如我40岁了,人家讲的话我不喜欢,但我不会表于情。你和哥哥们认识才几个星期,万一自以为很熟,开玩笑开过了,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心里天天在慌。老想着,我有没有得罪人?我有没有开玩笑开过了?如果开过了,是不是明天跟人家说昨天不好意思什么的?我会怕很多事情,这个东西很难拿捏。
太紧张了。好几次早上6点多就醒来了,紧张醒的。
摄像头24小时在录,不是假的,我床边就有一个,只要我回来它就转过来,盯着。后来,我发现门口有一个镜头老不动,观察好多天,大家进进出出它都不动,好开心,发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有天早上,我偷偷跑去那边拉伸、运动、喝咖啡,结果不到5秒,它动了,镜头往下转,我又被抓到了。很可怕,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还有对舞台的紧张。音乐制作人伟伦哥说觉得我很紧张,希望我可以放开。听完我的压力更大了。我八年没有出来,这八年多安静,突然间出来,看到好多专业的人,舞台对面是期待你把歌唱好的导演、制作人、灯光老师,他们一脸都是「我们能给的都给你了,今天就希望你最好」。表演的时候,又有个观众围着你,我都多久没有看到那么多人了。
在台上,我的腿都是抖的,是真的抖。舞台一直喷干冰,喷得我看不清那些电线,好害怕自己太紧张不小心踩到摔倒。我平常都戴手表检测心跳,超过,我就要深呼吸,上台那天不让戴,我只能一直把脉,发觉心跳快就得深呼吸,给它冷静。
回看节目时,觉得好久没看到自己在电视里,很奇怪,有点想要逃避。就像从来没听过自己声音的人突然听到自己声音。结果我今天看一点,明天再看一点,现在就可以慢慢看完了。
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上过节目,总觉得在幕后比较安全。以前在圈子里,我曾经努力去交朋友,真的很努力地去交朋友,可能我个性就不适合,我觉得很累,越交越累。
所以这一次,刚开始我挺犹豫,跟公司说有点不想去,公司说,你在北京朋友也不多,去玩玩,交交朋友也行。导演组也说,别紧张,开心玩就好。我想也是,都43岁了,就出去交几个朋友吧。也不知道是谁推荐了我去上节目,但我非常感谢他,把我拉到这里,让我重新面对一种新的生活。
黄义达图源《披荆斩棘》官方微博
2现在,回看30岁之前的人生,我都会觉得像一场梦。
15岁那年,在电台听到Beyond的歌,觉得很酷,开始学吉他,学了一年,想写歌,正好在电视上看到李偲菘、李伟菘的音乐学校招生,我就报名了,去的作曲班。
在那里,我组了一个乐队,叫「黑暗界」,很摇滚吧。我是听着中国摇滚长大的。那时新加坡有一家超大的唱片行,里面有各国各地的唱片,我买了一张,是唐朝乐队的。哇塞,不得了,《梦回唐朝》,跟其他国家的摇滚不一样,接下来,就是听黑豹、张楚、何勇、面孔、郑钧……太酷了,我也想做那样的音乐。
有一天,台北的唱片公司到音乐学校来,学校让我也去了。那时满了18岁要服兵役,在警察局做文职。我穿着警察迷彩裤子和超普通的T恤,拿把吉他,推门就进去了。里面站了8个歌唱班的同学,穿得都很美,都有妆发,只有我一个邋里邋遢。结果,9个人只选了我。
唱片公司说,选你,不是因为你唱歌好听,也不是因为你写的音乐好,只是因为喜欢你弹吉他的样子。我还不到20岁,就这么签约了。
去台湾前,我很伤心,不想签,因为他们只带走我,不带走我的乐队。有个乐手说,你傻呀,你应该先去,红了回来带我们。我听了很有道理,就自己去了。去了之后我就明白了,他比我年长不少,他已经了解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不想拦住你的未来,让你自己走更好。
年,退伍没多久我就一个人去台北生活了。刚退伍没钱,冬天衣服也没钱买,都是跟公司先借钱。冬天太冷,新加坡没有冬天的,吃的也不习惯,水土不服,天天脸上长包。那有什么办法呢?当时只是觉得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来这里写歌了。
在台北受训了三年,每天上各种各样的课,包括好多心灵辅导课,一直告诉你,明天可能要发片了,或者过几年要发片了,你要平常心,发了片不代表你一定会红。所以,我一直没跟爸妈说我签的是唱片约,只说我去台湾写歌,因为他们会很在意你有没有红,后来他们在电视上看到我,才知道我当艺人了。
到底会不会红呢?我也不知道。年发片之前,宣传问我,在录音室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所谓奇怪声音就是有没有听到别人唱歌,或者你会不会莫名其妙地跟人讲话,听说这样才能红。我说,我录10首歌都没有听到,他们说完了完了,没关系,还有机会,如果你发片当天见红,就是流血,那你就红了。
发片第一天,我上台唱歌,唱着唱着,觉得眼皮上怎么有液体往下流,我一搓,一滩子血,吓死了,赶紧喊人救我,一回头,看到宣传们都在台下挥舞双臂,一脸兴奋,「红了红了,红定了!」
结果,真的红了。
年,很多电台排行我的歌空降榜一,连着好几周那种,根本不需要投票,就拿好多好多奖。回公司签海报签专辑,一签就签几百张一千张。电台、杂志、综艺、签唱会、海外演出……通告永远都是满的,一跑就跑到晚上,跑完之后又被抓去录音,录完了做造型,做完造型又开始跑通告,一直一直循环。每天坐在车上,不是电台访问就是看提纲,没有任何空隙,坐飞机是唯一能睡觉的时间。我妈打电话问,你今天吃了什么?我想不起来,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能忘掉。
年,黄义达发布第一张专辑《无法定义》图源网络
红了,发现一切变了,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一回事。
出道前我常去一条街买吃的,好多店家我都认识,像朋友一样。走红以后,再去这些店,会有人认识你,喊你的名字。好多自由都没了,隐私也没了,正吃饭,都会有人走过来说,可不可以合影?我觉得吃饭是很私密、很享受的事情,有时候就会拒绝,别人又要说我耍大牌,自以为是。
走在街上经常有人跟着你,但他们会说,我没有跟踪你。一些所谓的歌迷拿DV跟着拍,拍了好几个月。有时候回家,走到楼下发现一台车,坐着两个人盯着你,你也不知道是谁。狗仔分成AB组,全天候24小时跟着你。回家都不能开灯,白天窗帘也要拉起来,还要确认有没有人在楼下。最难受的是无论你走到哪儿,人家都认识你,这是黄义达,这是黄义达。
突然觉得,我的世界越来越小了,能去的地方越来越少,没有什么自己的空间。很难受,我只是一个喜欢做音乐的人,为什么要去承受这个压力?
第二张专辑更红了,《那女孩对我说》几乎占据了那年的各大排行榜,但那时候我已经明白,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或许有人天生适合当艺人,他们喜欢唱歌,喜欢走到哪里都被人认出来,但我不喜欢,我喜欢的只是写歌。如果你喜欢躲在幕后做音乐,硬被推到前面,你会很累。
有一天,我和经纪人坐在车上,他对我说,「怎样,是不是很享受红的滋味?」我语气挺重地说,「如果你肯把合约拿出来,现在解约,你将会是我一辈子的恩人」,真的,我直接就这样子讲。
「哈哈哈哈哈哈,不可能。」
经纪人大笑。我心里叹气,「完了」。
年,黄义达在飙新力艺巨星演唱会
3很多人讨论我的长相。有人说我很偶像,很漂亮,也有很负面的说法。那时候每个艺人都有一个网络留言版,有人常来骂,说怎么出一个不男不女的艺人,有时候甚至攻击你的家人。
长得很偶像这个事情,也变成公司评判我音乐路线的因素之一。
你知道的,我是一个从小听北京摇滚的人,想唱摇滚,做摇滚,像唐朝那样。还没见公司的人,我就把那首《写给自己的歌》丢过去了,他们听到这首歌,说太「北方」了。因为这首歌,他们觉得我应该长得很粗糙、很邋遢那种。等我本人一出现,他们马上说,不行不行,那更不能走这条路线了,你一副偶像的脸。
那时候是流行乐的天下,很多摇滚乐都在地下,大众不是那么接受。公司觉得,我不走偶像歌手的路,有点可惜了。公司安排我上很多通告,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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