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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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像块烂疤子,抠起很痒,揭开会痛

来源:吉他 时间:2023/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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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桶

1

郁闷,一个人喝酒。以前这个时间,正是我夜生活的黄金时间,最近比较烦,懒得出去,去哪玩都没什么意思,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玩腻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偏偏又睡不着觉,只好喝闷酒。MD,什么世道。

这种状态有两个月了,去桂林想散几天心,刚刚心情好点,就被讨厌的电话催命一样的催回长沙,回来一看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世道,干脆人间蒸发,手机关机,家里电话不接,QQ隐身,白天睡觉,晚上边看黄网,边喝闷酒。

很多朋友在QQ上留言,说有急事什么的,要我与他们联系,我一律不理。他们所说的急事不外乎酒色两条,不是哪有酒局,聚一聚:就是新泡上美女,亮亮相,有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年纪轻轻就好像什么都看透了,实在不好。可是,有什么办法,人家现在宁愿出钱养着你,就是不让你做事,将来再下你的岗,什么世道。晚上在家里边看刚下载的武藤兰,边喝酒,心里琢磨着该去哪弄点钱花。QQ闪了闪,朋友小九发来一行字——小武死了,明天出殡,见字打我电话。

小武死了?怎么可能!尽管半年多没联系了,他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打小武的手机,果然死了。

金盆岭在长沙市的南郊,作为一个正常的长沙人,对那里应该不陌生。我去过三次,前两次是领导们的某个亲属过世,不得不去。第三次就是为去看小武。

的士停在大门口,自觉多给司机五块去晦钱,熟练地往悼念厅走。其实也没什么熟练不熟练的,沿着大路走就是。走到悼念厅又一次仔细打量自己迟早要来的地方,还是老样子。

小武什么都不是,可还是霸占了这里最大的厅,谁叫他老爸老妈、后爸后妈都那么有钱呢!站在悼念厅的门口,我想象着我百年之后的情景,没有老婆孩子,没有后人,朋友也很少,连最小的厅也站不满;一辈子没做过多少好事,悼词只能是空话加套话,草草完结推到后面去烧掉。再出来时,我这个85公斤的大汉,就变成几两重的骨灰。

TMD,什么世道。

小武的葬礼很象回事。除了我不喜欢给死人浓妆艳抹。看着小武的脸颊涂着浓浓的腮红,只能让我想起小武在酒场中的样子,也像这样西装革履,脸红红的。小武把领带往衬衫口袋里一插,满脸通红地举起大大的啤酒杯,大喝一声“上起”,一口把酒干完。现在呢,他只能躺在水晶棺里,被人化得奇丑,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平生从不让人摆布的小武,到死还得任由摆布,这是小武的悲哀,也是我们迟早要经历的悲哀。

2

小武不出我所料,果然死在女人身上。那年,我们几个去南岳上香,只有小武抽了支下签,我们至少都是上签。小武在我们的拷问下,承认前一晚与女人上过床。再三说是那个女人喝醉了,强奸了他。我当时很乌鸦嘴地说了一句:“你要死就死在女人身上。”

几年后,小武死了,是被三角刮刀捅死的,一共三刀,刀刀致命,全捅在主要血管上。

所以有人怀疑凶手是行家,职业杀手那么狠那么准。公安也没什么办法,他们的说法是:“小武的社会关系太复杂,与小武发生过关系的女人太多,而这些女人中恨小武入骨,有条件杀小武的也非常多。小武的朋友也太多,而这些朋友中恨小武入骨,有条件杀小武的也非常多。”

公安的话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小武该死。

事实上我也是嫌疑对象之一,我也恨小武入骨,他抢走过我的n个女人。这都算了,他居然当着我的面跟我的前女友乱搞。当时我很生气,有刀的话我也会捅他几刀。当然我没有,那天我醉了,连站起来都费劲。小武也醉了,我的前女友给了他一个嘴巴后,扬长而去,剩下我们两个臭男人爬在一堆酒瓶里,睡着了。

悼念厅里很热,程序一走完,我第一个走出来,坐在石阶上,掏出我最爱的软白沙,吸了一口,抬头望天,一片耀眼的白光。想起来好多年没看见过蓝天了,有点悲哀,连蓝天都稀有起来了。

小九跑过来,坐在我旁边,也习惯性地掏出了烟,却没有找到火,我把手上的烟头给他,他接过对上了火。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学生时代偷偷抽烟的日子,那时候小九、小武、猴子、老高和我躲在厕所后面,轮着抽一根从校门口的小店里花2毛5打来的散烟。我们把这种抽烟方式叫打口。

那时候我们学好,不在社会上混,我们很穷,抽烟都要打口。后来我们不学好,都在社会上混,我们有钱,经常下馆子。

“最近混得怎么样?”我无聊地问起小九。

“还能怎么样,我该辈子是废咖哒。”小九抬起了他的右手,我这才发现他右手的食指跟中指被削去了一截。真的废了,他是靠电脑吃饭的,右手是握鼠标的。

“哪个搞的?”说这话时,我仿佛又回到打打杀杀的过去。

“还不是小武,我恨死他哒。”

3

故事发生在小武开始嗨药以后。小武以前是不嗨药的,他曾对我说过:“我有个吸毒的妹妹,还有两个吸毒的女朋友,那东西我是不会碰的。”

小九以前是嗨药的,99年就开始吃摇头丸,不过没多久就戒掉了。小武嗨药是因为交友不慎,认识了一帮从新西兰回来的小留学生。小武结交这帮小孩的目的,是看上了他们有钱的父母。那帮小孩子我也见过,长得都还挺帅,可都是不折不扣的混蛋,他们嘴里的新西兰,除了那个叫“中X海”的淫窝,就只剩下摇头丸、大麻、King粉。他们中没有一个在新西兰拿到了文凭的,用他们的话来说,钱都嗨嘎药哒。

他们的父母不是贪官污吏,就是大贾巨富。他们都跟父母关系不好,因为他们太不争气,所以他们也穷,为了有钱嗨药,竟然堕落到做鸭的地步,什么玩意。

小武的目的没有达到,却嗨上了药。小武钱不多,就拉小九上了贼船。小九自恃以前嗨过没事,也没拒绝。哪知道现在的摇头丸这么厉害,小九嗨了一次,就上了瘾。

事实上,小九的手是自己砍的,他自己也很难相信。按照当晚的目击者一个陪嗨妹的说法,怪就怪那天嗨的摇头丸太厉害,当小九发疯的剁掉自己的手指时,其他人还以为是幻觉,还在旁边说笑。等他们嗨醒,一切都晚了,连剁下的手指都不知去向。

“都是小武害的我。”小九抽完烟,站起来,对着悼念厅狠狠地说。

人都死了,再说也不能全怪他,我不是没上贼船吗?“以后打算怎么办?”我问他。

“怎么办,电脑是不能搞哒,我是废咖哒。”小九的话并不夸张,电脑是他一辈子唯一的追求。我们在社会上混的时候,我们只抢钱,他除了钱,还冒着被我们耻笑的危险抢电游币。他从电游开始玩起,走过了红白机时代、超任时代、PS时代后,发狂地迷上了电脑,并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了电脑这个古怪的东西,除此以外他一无是处。小九确实是废了。

4

悼念厅的人群陆续走了出来,老同学猴子也来了,还是那么瘦,还是那么象猴子。丢了根烟过去,随口问了句:“还在那里开网吧吧?”

“冇,我准备出国。”猴子说。

高中毕业后,猴子已经转了无数次行了,复读一年的他考上了师大中文系大专班。一个混混考上了大学原本已是奇谈,可猴子偏偏读到大二就不读了,改去学厨师。厨艺班毕业后,自己开了家盒饭店,两个月赔得血本无归。又去宝兰街倒卖手机,被警察叔叔和城管同志批评教育过无数次。后来又转行做黄牛党,在火车站一带活动,被暗访记者偷拍过无数次。猴子从事过的职业有:娱乐场所保安(俗称站墙子),打人太凶,没人敢雇;的士夜班司机(俗称打铁),酒后开车,抓了四回,撞车二辆;去赌场放高利贷(俗称放码子),结果自己以贷养贷,差点给人打死;给警察当职业线民(俗称点水),结果身份暴露,躲到外地,不敢回家。痛定思痛,猴子决定走正道,争头名,盘下了服装店从头开始,结果没两个月,黄兴路拆迁;他又在旧货市场找了个门面,做二手摩托车买卖,结果被合伙人骗了,买来的车根本卖不出去;最后开了家黑网吧,赚点银子也是在不断被查、不断了难中耗光了。

猴子点上烟,象老烟鬼一样地猛吸一口,突然说出一句我认为很经典的话:“生活就是熬钉钉扩(麦芽糖),熬得没点水分,板板实实的一块,随别人怎么钉怎么扩,都无所谓的时候,就算熬出来了。”

“你都快三十岁哒,出国能搞么子?”

“在国内混咖咯久,都出不了头,看国外那口锅能不能把我熬出来。”

悼念厅的人基本上走空了,一地的纸花。看着这纸花,我在想,要是以前我知道这地方有纸花捡,也就不会认识猴子了。那时候,每年的4月5号左右,学校组织春游,每年只去一个地方——烈士公园,按照要求每人准备一朵纸花。先举行一个悼念仪式,仪式的流程大致是放队歌——行队礼——少先队代表讲话,再是大家一起宣誓,好象是继承革命先烈的遗志什么的,最后把小白花挂在松树上,以寄托我们对烈士的哀思。然后就可以去玩了。

这本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我第一次参加也真觉得很严肃,可参加了几次就觉得很无聊,特别是行队礼的时候,队歌那么长,举着手怪难受的,还觉得行队礼的样子特傻。

那天,在少先队代表讲话这个环节时,我才发现我准备的小白花丢了。我很快就下了个决心,这个决心使我第一次做坏事,我第一次做的坏事竟然是去抢一朵纸花。

我向老师请假说要上厕所,溜出队伍以后就盯上了我的第一个受害者——猴子,其实猴子比还我大了一岁,不过长得瘦小,才被我盯上。我学着社会上的满哥的样子,一手搭在猴子的肩膀上,说:“朋友,借你的纸花用一下。”

猴子没有反抗,把他的帆布军用书包打开,整整一书包的纸花。

“朋友,你屋里是开京花店的?”我挑了一朵。

可怜的猴子一脸无辜,说:“不是的,是我昨天晚上连夜做的,本想今天带到烈士公园来卖钱,哪晓得一朵没卖出去,还被人抢咖6朵。”

猴子确实是从小就有商业头脑,可是运气一直不佳。比如那时候流行射雕英雄传的不干胶,年方十岁的猴子,硬是从德雅村走路到下河街买来了,可没卖出几张就被老师全部没收。

猴子毫不气馁,做弹弓,准备打麻雀卖给餐馆。无奈他辛辛苦苦打了一天的麻雀,还够不上人家一盘菜,计划又落空了。

那时候,男孩流行玩用单车链条改的火药枪,可不是每个人都心灵手巧做得出来,猴子认准了商机,赶制了一把并成功卖出。在他准备扩大经营,大展宏图时,他爸的一顿拳脚把他打醒了。因为他爸发现家里的单车链条没了。

猴子不成功的经商经历还有:帮同学做寒假作业,得报酬5毛,被老师发现两本作业一模一样,查出报酬没收,并罚检讨一份;有女同学养蚕,他采来桑叶准备卖,结果因回家太晚,被他爸打了一顿,桑叶也丢到垃圾堆里了。尽管桑叶没卖成,他又发现了新的商机——捡破烂。

总之,猴子的童年是在经商和残酷打击中度过的。可能每个70年代的人在小学时代都写过这样一篇命题作文——《我的理想》。我记得我写的是做一名人民教师,我问猴子写的是什么,他说他写的是要当万元户。那可是80年代初期,还不被老师海K一顿。猴子不但批评教育了,还以他为反面教材,上了全校的广播会。

不过,最后他告诉我,就是那次站在讲台上饱受屈辱地接受全班,乃至全校的批判时,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个万元户。这就是他一直坚持经商的原始动力。

太阳还是很晒,我接过猴子给我的一根烟后,问他:“猴子,你既然能出国,应该还是赚了点钱了,万元户早就是的了吧?”

猴子一脸苦笑:“其实多多少少,十万还是赚出来哒,但是怕小武问我借钱,你们也晓得啰,小武一直问我们这些朋友借钱,又很少还,有时候只好低调点。现在他走咖哒,我也准备出国哒,讲出来也无所谓。”

5

小武的骨灰等了好久都不出来,听人说骨灰冷都要等半天。烟抽完了,小九主动跑出去买烟。我忽然想起老高,他也是我们的老同学,是我们这帮人中打架最狠的一个,后来联系得很少,只听说当兵回来做了警察。

我问猴子,老高混得怎么样,猴子告诉我,老高被抓起来了,这条命保不保得住还很难说。

通过猴子的述说,我知道了老高毕业后的故事。老高比我们所有人都大好几岁,他是个孤儿,父母在他三岁时去唐山出差,结果赶上大地震,双双埋在废墟里了。他是组织带大的,不过到底没有父母管,他的性子很野,再加上从小自己照顾自己,力气比较大。

不过刚开始他并不好勇斗恨,甚至有些文静,后来我们几个出去混以后,他张扬的个性才体现出来。我知道在他张扬的背后,其实是深深的自卑,这从他对我们这几个朋友某种程度上的依赖看得出来。

记得我们第一次作案,是到雅礼中学抢皮带头。现在的年轻人不会理解,皮带头有什么好抢的。那时候金利来的皮带头是流行的时髦品,在学生中的地位,相当于现在一款时尚手机。

第一次作案很容易就成功了,我一手搭在一个学生的肩膀上,说:“朋友,借你的皮带头用一下。”

那个学生表情刚有点不对,老高就冲上去,啪啪给了他几个大耳光。皮带头就这样到手了。

那天我们抢到了四个皮带头,还差一个就可以每人一个了,我把我的那个解下来给老高,老高大手一挥,说:“明天再去抢一个。”

哪知道,第二天就出了事,那四个被抢学生报告了老师,XX中学的老师们设好了圈套等着我们去。可能我这个人第六感比较强,从翻过围墙的一瞬间,我就发现情况不对——本应冷清的操场,有几个黑影躲在树的阴影里。“不对,快跑!”话没说完,就看见几个黑影向我们迅速靠过来。我们几个侥幸跑了出去,老高主动留下来掩护,被抓住了。

那天我们紧张得要命,躲在雅礼门口看着派出所和街道办事处的人出出进进。几次说好了有难同当一起去自首,大不了让人家打一顿。可是事到临头,谁也迈不开第一步。家也不敢回,一直在学校门口猫着。

老高是和街道办事处的大妈一去出来的,脸上一片青肿。我们刚要就我们没有有难同当表示歉意时,老高突然哭了,他告诉我们那些人打了他。他什么也没说,只说自己是孤儿,要街道的人来了才交代。学校威胁说要把他交给警察,他那一下真怕了,可还是顶住了没说。警察真来了,来的是从小照顾他长大的老警察,那个警察上来什么也没说,一脚把他踹得跪下了,手习惯性的掏警棍,迟疑了一下,冲上来就是几个耳光,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只是狠狠地盯着他。

老高明白老警察的心痛,也想招了算了,可是一想到把我们招出来,可能会失去我们这几个朋友,还是什么都没说。

街道办事处的大妈最后也来了,他知道大妈身体不好,老伴也有病,可是听说他出事,还是赶过来了。大妈一进门,一把搂住他就哭,扶他起来,指着那些大人的鼻子挨个骂:“有这样对付一个孤儿的吗,你们这还是学校吗?”连那个老警察也一起给骂了。最后大妈给他做工作,要他把我们供出来,保证不打不骂,把抢的东西还给人家就行了。

老高确实心痛了,想想大妈、老警察这么多年照顾他,对他这么好,是该把我们交出来,何况大妈保证了不打不骂呢。在朋友与亲情面前,老高最终选择的是朋友,他什么都没说,直到人家熬不下去,才放了他。

听完老高的故事,我们五个人抱头痛哭。四个金利来皮带头,谁也没要,让猴子去换了啤酒,我们五个人坐在马路边,一边哭一边喝。第一次喝醉酒,倒在草地上睡着了,直到早晨被露珠叫醒。

那件事的结果是老高留校查看,我们什么事都没有。记得我曾问起《我的理想》那篇作文,他写的是什么,他告诉我,他的理想是做个有用的人。

6

毕业以后,老高参军入伍,还很幸运的在某座沿海城市当武警。在部队里,他特别肯干,第一年入了党,第二年当班长,军事科目全优。特别是射击技术,年年全省大比武都是第一。他本来想考军校,可是仅有的几个指标,怎么轮得到无权无势的他。他只有勤学苦练军事技术,争取先转志愿兵,再争取士官这一条路了。

就在这时,一起突发案件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一个民工为了讨要工资持刀劫持了老板的孩子,已经对峙了四个多小时,现场指挥部决定武力解决,可找不到对放这一枪有绝对把握的人,于是找到了他。他进入对面大楼里的一户人家,作为狙击位,瞄准镜的准星牢牢卡住那个看起来还象孩子的民工的眉心。他的手有点抖,抖动的原因是他有点下不了手。那个民工让他想起了他的童年。但他没有忘记进楼时,当地公安局长给他说的话——“小伙子,打得好就来我们公安局”。

那里的公安局一直是他的梦想,待遇,福利,条件,好到哪里去了。他抠响了手中的枪,然后是一片茫然。在茫然中,他看见那个“孩子”的血溅了最近的谈判者一身,在血中还夹杂着白色的类似脑浆的物质。同时他还看到那个谈判者尿了裤子。他想笑一笑,放送一下紧绷的情绪。可是后来看到的情景,他笑不起来了,他看见两个人提着那“孩子”的尸体,快跑。

“孩子”的血就象小溪一样在石板街上撒满一地。他知道不止他一个狙击手,眉心中弹是不会出那么多血的。他得下楼来,当地公安局长拍着他的肩膀,说:“技术这么好,这个兵我要了。”这时,他才醒来。

在他醒来的同时,他才知道那个离“孩子”最近的谈判者,那个让血中还夹杂着白色的类似脑浆的物质溅了一身的人,那个尿了裤子的家伙,是局里的二把手。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一枪里可能有什么阴谋,他只是执行者。可就是这位当年的二把手,后来的一把手,让他明白那一枪打得多么不值。

后来,他如愿进了当地公安局。进去没多久就被提为新成立的特警队队长,分了房子,给了车子,一切都很不错。不久,那位老局长上调省厅,原来的二把手当上了一把手,老高的恶梦来了。

新局长上任,马上宣布成立防暴与突发事件处理办公室,把他特警队的职权大部分架空了,至于勤务方面大部分职责,则交给了那个在城市里恶名昭著的武警防暴支队。当然,关键时刻还少不了老高们的影子,不过至多也是事后一面锦旗而已,从没看见过像隔壁防暴与突发事件处理办公室那么多鲜红的现金。下级纷纷跳槽转到隔壁办公室,家里新娶的老婆也在抱怨,说他不会赚钱,为人太死板。老高想到了我们这帮朋友,可是我们都各自在长沙奔忙,他也不好意思打扰我们。

于是两个坏家伙,乘虚而入。老高把那两个家伙当成了朋友。那两个家伙也是长沙老乡,在这座城市混过很多年,混不出名堂。老高也想多结交几个朋友,尽管他意识到了那两个家伙只是看上他这一身黑皮,不过他幼稚的以为只是吃吃喝喝,最多逢年过节,几条烟几瓶酒而已,只要不收他们的钱,问题不大。

而那两个长沙人,以为能跟特警队长吃吃喝喝,特警队就是他们的靠山,就可以在当地横行霸道。很快,全国性质的扫黑除霸运动开张起来,那两个家伙的组织在被扫之列,他们开始倒是嘴硬,没提老高的事。直到有人出面,对犯人说,现在的黑社会,流行查背后的保护伞,你们不交待你们的保护伞,是过不了关的。这两个家伙就认定老高是他们的保护伞。所以老高被抓了,还有可能判死刑。我们在长沙谁也帮不上忙。

7

小九买烟回来,猴子点上一根,又说了一句经典的话:“总算不用把这把骨头丢在金盆岭哒。”

那时候,我们几个在一起,老是在幻想自己死得多么壮烈。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了解我们这代人的思维,我们小时候被灌输的理论是时刻准备着为了国家为了理想而死,因此很多男孩的童年都在战争游戏中度过,很多男孩在童年最大的梦想就是悲壮地死去。

后来我们长大了,发现国家很安定根本不需要我们这些小屁孩去保卫,而支撑理想的信仰,或者说崇拜对象总是换来换去,最后竟然崇拜起黑社会来了。我们的理想是既然不能死于战场,那么死于沙场也算是光荣。这也许是我们那一代为什么热衷体育,为什么对武术、打架什么的感兴趣的终极原因。

曾有位中学老师感叹,七十年代与八十年代学生最大的不同是“七十年代的学生,如果他成绩不好,到了开校运会,随便拉出一个差生,都可以进前三名。八十年代的学生成绩不好,连体育都不行”。

那时候,小九的成绩很差,体育的确很好。每次在听老师在报考试成绩时,听到有个位数的成绩,通常是他。按他的话来说,“其实几十分我也考得出,不过考几十分也是背板(最后一名),考几分也是背板,我背板也要背出个性来。”小九确实是个从小就讲究个性的人。

那时候,长沙流行穿黑色的彪马夹克,我们都穿黑彪马,不知小九从哪里找来一件白彪马;还有段时间,长沙流行穿夹板(一种拖鞋),小九偏偏穿日式木屐;还有段时间流行懒鞋(一种布鞋),小九偏穿军靴。我几次提出要求,说我们去了难,一定要统一服装,这样至少能给我们的对手一个信息——这帮家伙是一伙的,不好惹,可是因为小九在,总是统一不了服装。好在我们每个人都很有个性,统一服装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小九摸出一包皇爷槟榔丢给我,我丢还给他:“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只呷友文的。”

小九撕开真空包装,也丢了一句:“还挑是吧,那时候有槟榔花呷,就算不错哒。”

我知道他想起来小武。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槟榔花,没关系,我告诉你,请你拆开离你最近的一包槟榔,取出槟榔果,注意不是每口槟榔都有,不过一包里至少一口有。注意那特别的一口,前段有外形象花瓣的东西吗,那就是槟榔花。那时候我们学好,不在社会上混,我们很穷,吃槟榔只能吃槟榔花。后来我们不学好,都在社会上混,我们有钱,从不吃槟榔花。

槟榔的售价是一块钱四口,槟榔花的售价是一毛钱一把,可见我们有多穷。就是槟榔花也不能保证天天都有。这时候小武出现了,小武的某位亲戚大概是摆槟榔摊子的,每天他口袋里总有大把大把的槟榔花,为了每天都能吃到槟榔花,我们跟这个最初有点看不起的,长得太过文静的男孩交上了朋友。

直到现在,有时候,我还在想这个朋友是不是值得交。但是我们在那时候是绝不可能有这个念头的。特别是初二以后,他父母离婚又再婚,发疯地给他钱花时,我们几个朋友的日子太舒服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是除父母外第一个送我生日礼物的人,礼物是一条白版的返销白沙烟。那是我得到的第一条烟,把我感动得要哭了。

那时候,学生口袋里超过10块钱,就算富有,就可能成为我们的勒索对象。而小武居然有个钱包,而且钱包里偶尔还能看到百元大钞,他简直成了我们的偶像。

不过偶像有了钱,就应了一句古话“饱暖思淫欲”。有钱后的小武,小小年纪就喜欢勾搭女生。要知道在校园发生的斗殴,百分之六十以上,都与女生有关。小武有了这个爱好以后,我们总是麻烦不断,最惊险的一次,发生在当年最早的D厅路易十八,我们四个在舞池里跳舞,老高坐在卡座帮我们看衣服,以及衣服下面的四把裁纸刀。南门口的路易十八,韶山路上面的木偶舞厅,湘江宾馆楼外楼,还有湘江大桥下的溜冰场,是当年长沙最乱的地方,我们不得不防。

可事情还是发生了,当时我只看见了一道白光,然后是一片尖叫。等回过神来,冲向老高拿刀时,只看见小武提着被砍下的断耳,坐在空无一人的舞池里发呆。

从此小武留起了长发,他只有一只耳朵。在那以前,有部国产动画片,叫《黑猫警长》,里面有个反派是一只叫一只耳的老鼠。本想把这个段子当成笑话说给小武听,看看小武的样子,还是算了。

8

事实上,那天我真感受到了害怕,尽管在此前我砍过别人,但我的原则是见血就收,与其说砍还不如说是用刀在别人身上划开几条缝而已。那天前后不超过两秒的时间,小武就永远失去了他的耳朵。更可怕的是,我离小武的距离不会超过30厘米,真的觉得后怕。

当然还没有怕到回学校,不到社会上混的地步。那场架最后还是找回来了——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群人闯进来长沙市某个居民的家,砸坏了所有可以砸坏的一切以后,该居民头上被开了瓢,两个尾指被剁掉。该居民没有报案,从此离群索居。

真正让我们五个重新回到学校,不再到社会上混的事,发生在三年以后。事情是这样的,小B向小A借了一笔钱,时间到了,小B不但不还钱,还赖帐。小A找到我们,小B找来了他的朋友小C,小C带着他的朋友小D找我们谈判,被我们打了一顿。哪知道,小D的父亲是带着一帮当兵的又把我们打了一顿。其实,那帮流子下手还很客气,我们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关键是,这场架我们找不回来,小武花了很多钱,我们也找了不少关系,可是没人敢跟部队动手。

我们五个人静下来,开始反思,我们再这么胡混下去的意义,最后我们决定重新回到学校,走正道,争头名,考大学。

一年的努力,我在数学外语加起来只考了90分的情况下,还是以历史全国第一满分,政治全省第二分,语文基础知识部分满分,总分分的高分考上了杭州的一所部属大专,成为一个传奇。小九也以分,考上了湖南省计算机高等专科学校。猴子虽然只差几分没考上,复读一年,也考上了师大中文系大专班。老高也只差几分没考上,但他不打算再复读,他已满18岁,打算自食其力,于是参军走了。小武成绩差得远,不过他努力刻苦学习的精神,感动了他爸妈和后爸后妈,他们准备送他去英国留学。可以说我们走正道,争头名的第一步,走得都成功。

在送我离开长沙的酒宴上,我们感叹,没想到我们自己在学习方面的能力有这么强,没想到走正道,争头名来得这么容易。想起以前浪费在打打杀杀中的日子,有些唏嘘感叹。

老高在酒席上很少说话,他只是一个劲地敬我酒说:“好兄弟,呷咖该杯酒,下次一起喝酒还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也许真有天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高。

老高当上特警队长后,曾专程回来请我们喝酒,很可惜我恰好在外地出差,他为了和我见面,还在长沙多待了几天。可我确实走不开。当我自费飞回来和他见面时,他已经飞走了。朋友们告诉我,老高穿警服的样子很帅,老高只想见见我。我知道老高想见我的目的,是想告诉我,他也争到了头名。我自费飞回来的目的,也只是想告诉他,我希望大家以后都能争头名,走正道,越混越好。

我从读大学起确实做到了走正道,争头名。大学里,校风并不好,因为那是一所专门培养电视人才的学校,高干子弟很多,省部级干部的子女一堆,经常打架。但我从不参与,我只负责事医院。

由于以前那段混社会的经历,医院急诊科特别熟,该挂那个号,该做那些检查,骨头断了没有,甚至该用那些药都了如指掌。同学们都很佩服我,以为我学过医。我鄙视我的过去,我从不在人前提我混社会的那段时光。

大学里我一心只读圣贤书,每天除了读书,唯一的爱好是喝酒。以前混社会的时候养成了吃宵夜的习惯,后来那一年苦读书,也是通宵通宵的不睡,生物钟很难改回来,到了大学养成每天睡前要喝酒的习惯。不过在寝室里点上蜡烛(11点关灯),一边读本好书,一边喝绍兴美酒,成为我在大学里最值得回忆的好时光。

小九在大学里也很快体现出了电脑上的天赋,当时PHOTOSHOP在学校里还是冷门,小九只学了一年,就在外面找到了兼职,过起了有钱人的生活。

猴子虽然已经转了很多行,但早已自食其力,也在努力为着争头名,走正道奋斗着。

老高在部队表现不错,他寄来的嘉奖令让办事处的大妈和老警察,委实高兴了一阵。

只有小武混得不济,原本他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出国的,托福考上了,雅思也过了,学校那边也联系好了,甚至还去学了厨师,准备去那边打黑工。可就在签证那一关被卡住了,正好那一年,英国发生了福建籍黑社会绑架老乡的绑架案,只有一只耳朵的小武,怎么解释也无法让签证官相信他不是黑社会。

我和老高在外地,小九和猴子总是很忙,没有朋友支撑的小武慢慢又混回去了。他的爸妈后爸后妈,慢慢对他也丧失了信心,断绝了他的经济来源。可以说我们走正道,争头名的第二步,只有小武没有走好。

9

猴子跑到后面去问了一下,结果让我们很吃惊——烧人的炉子坏了一个,正组织抢修。前面还有很多没烧完,小武还在后面躺着,排不上队。他爸妈和后爸后妈再有钱,熟人再多,也找不出这方面的熟人,在那里干着急。

我想了想,好像民政学校认识个副校长,于是打了个电话,人家答应帮我打个电话问问。什么世道,连死了被烧掉还得找熟人,还得不走正道。

无聊中去跑进一家打着长沙市殡葬事业管理处服务部牌子的古怪房子看了看,各式各样的骨灰盒卖得好贵,最便宜的也要。看看墓地,稍看得过去的也在2万块钱左右。小九不时发出感慨:“妈的,小武要不是爸妈、后爸后妈都有钱,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哒。”

想想也是,小武死前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到处借钱,大部分时间都在吃女人饭。MD,好歹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到头来死无葬身之地,什么世道。

记得有回放暑假,我回长沙特意找小武喝酒,小武很快把自己灌醉,抱着我哭:“MD,实在你们在社会上比我混得多得多,何解是我被砍咖耳朵哒啰。”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迅速把自己灌醉。

印象中,那天是小武抢着买的单,可是不久他又问我借了笔钱,而且没有还。

我在杭州的三年,小武也去读了个湖大的自考大专班,也许是出国的事对他打击太大,让他意志消沉。他以前一瓶啤酒下肚,全身上下红得像熟透的龙虾,而在我大学毕业回长沙时,酒量已经跟我不相上下了。

我感觉他的另一个变化,是他的朋友好像很多,因为每次他请我喝酒,来的总是一大帮人,我早就没在外面混了,人来多了有点不习惯。我请他喝酒也是这样,有时候是一大帮人,有时候他的朋友象吃流水席一样,来一帮走一帮的。我问猴子,小武对他是不是也这样。猴子告诉我,这是小武的套路,他请喝酒一次请了一大帮人,这一大帮人每人欠他一顿酒,他就可以喝很多次。我请他也是一样,这样欠他人情的越来越多,既好借钱,也好蹭饭。

说句实话,我从杭州回长沙时,发现小武真的变了,同样发生变化的还有小九。

我大学毕业后,按当时的政策,正式调入一家知名电视媒体做记者。小九也是大专毕业,在省内一家知名纸媒做广告部设计师。他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兼女友,跟他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不过是广告部的接待员。

小九曾自豪地告诉我,当年那个媒体是看上了他,他还有更好的去处,但那家媒体为了留住他,宣布除了接收他,还答应接收他找不到工作的女友,他才来那媒体工作。

我说小九变了,是在他去那家媒体工作以后。那时候我也很忙,可是只要我有时间,我就喜欢和朋友一起吃吃饭,喝喝酒。朋友约我吃饭,再忙我也可以先陪朋友吃完宵夜,两三点钟回电视台,编通宵把节目做完。小武和猴子基本上是随喊随到,尽管小武有时候带一帮人来我不是很喜欢,可他人能来,我就很高兴。小九来得却越来越少,即使来了,心思不是在工作上,就是在家里,总拿着手机讲个没完没了,喝酒也不爽快。我工作也很忙,平时即使在睡觉,手机也是开着的。可是跟朋友喝酒时,我冒着耽误工作和被领导骂死的危险,关了手机,就是怕工作上的事影响了朋友们的酒兴。

小九是怎么了?其实,小九也私下里跟我交流过,他说他女友是外地的,老住他父母家也不好,他准备存钱买房子,早点结婚。

果然才过了两年,他就买房结婚了,他是我们这帮人中第一个买房子的人,也是第一个结婚的人。可以说我们走正道,争头名的第三步,小九走得最好。

10

刚开始在电视台当记者,我没有多少钱,一个月的工资不到一千。因为是新人,线索不多,除了在专职点水(职业线民)的猴子给我点政法方面的线索,其他少得可怜,稿费也就少得可怜,只能拿点红包,收点好烟。可是这种生活跟过去的我比起来,反差实在太大。

记得第一次去公安局采访,在公安局门口徘徊了半天不敢进去,混社会的时候,切切实实体会过党政机关的力量,对警察多多少少有点恐惧。看到满院子都是警察和警车,确实有点害怕。是旁边的摄像提醒我,你又没干坏事,怕什么,我这才想起我是记者,我是来采访的,我怕么子啰,于是大大方方地进去了。

在公安局采访完了,去看守所采访。看见电网高墙,武警军犬,以及灰头土脸的犯人,我不禁庆幸,还好那时候觉悟了,走正道,争头名,我现在才能跟警察吃吃喝喝完以后,还收个红包。连警察都要求我,都要笑脸相迎。如果那时候没觉悟,现在我住在大墙里面还只能说是幸运。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朋友们听,猴子当时还在阳光与阴沟之间的边缘地带徘徊,他告诉我,等他积累了一笔钱,一定会走正道。小武什么也没说,他搂着身边的姑娘,若无其事地喝酒。

小武喜欢在女人堆里混,我这样说,是因为他身边的女人总是不断。即便如此,他还抢我的女人。我对女人看得很淡,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让我真正心动的女子,逢场作戏罢了,小武要抢,拿去好了。

小武对女人的感觉很怪,表面上看他对每个女人都很亲热,仔细观察,又好像对每个女人都满不在乎。那时候,每个周末,只要我有时间,小武必定开着他爸的公爵王,和我一起到堕落街、渔湾市一带泡妞。他全身上下不会超过二十块钱,我们的腐败费用由我提供,他最多给车加十块钱油。

东方红广场的毛主席像下面,是我们最喜欢停车的地方。原因有三,第一,河西学生没有不知道东方红广场的;其二,那里离湖大、师大、艺校都不远;其三,如果晚饭喝啤酒喝多了,旁边的湖大图书馆是个不错的选择。

堕落街上有家舞厅,名字不记得了,只记得舞池中央有块大铁板,在那上面蹦D挺好玩。那家舞厅不错,居然白沙啤酒还有得卖,每到周末,总能看见喜欢把头发挽在脑后,怀疑是艺校的漂亮女子。

堕落街上有一家塔客堡,是我个人除了中山路那家之外最喜欢去的塔客堡。大学时,我也象大部分大学生一样,学过吉他,当然我笨,只会弹和弦,不过我喜欢那里的气氛。那种气氛只在后来我去可可泡吧后,才找到一部分。

渔湾市的双子座我也喜欢去,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从来不唱歌,不过我喜欢在双子座里,一边听别人唱我熟悉的歌,一边回味过去的时光,一边喝白沙啤酒。

我对学生妹兴趣也不大,我不像小武那样看到美妹就往上蹭,我只是喜欢那种气氛,那种在我混社会时没有心情享受的气氛(那时我神经时时刻刻绷得很紧,时时刻刻怕人报复,特别是在小武的事发生以后),那种在我大学时代没钱享受的气氛(我大学时找了个女朋友,确实没钱)。这就是我喜欢去堕落街,在渔湾市游荡的原因。

小武不同,小武去那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泡美妹。他飘逸的长发,俊俏的外形,流利的英语,颇讨小妹妹的欢心。就连他被砍掉的一支耳朵,在他嘴里也成了英雄救美的道具。

坐在渔湾市的火锅店里,看着门外车来车往,听着小武把我们的事迹放在自己头上吹嘘,喝着冰过的酒中酒霸,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谁说这不是一种享受呢!

那是我跟小武走得最近的一段时间,不过彼此却很少交流,因为说着说着他就说到那只耳朵,说到他的英国梦。我承认当时我的确没有很好地保护他,我也没法很好地保护他,是他自己提出来去路易十八玩的。如果说只有一只耳朵就成为不走正道、一味胡混的理由,那么这理由太牵强;如果因为只有一只耳朵就觉得我欠他一辈子,我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慢慢的,我自觉不自觉地,跟小武保持了距离。我确实想帮他,但我不知道怎么帮。我想帮他是因为我还把他看作朋友,绝不是因为那只耳朵。如果他总认为因为那只耳朵,我帮他是欠他的,我只好跟他保持距离。除了欠父母,我从来不欠任何人的,这是我做人做事的原则。

再后来,我去了栏目,每天都很忙,最高纪录是连续六天,上床睡觉的时间加起来都没超过五个钟头。跟小武的交往更加少了,直到后来小九的婚姻出现问题,才又多起来。

11

小九出现婚姻问题时,正是我所在栏目撤销以后,台里出钱养着我,又不让我干任何事,是我最闲的时候。那时,我已经转了正,还算有钱。

小九婚前就发现,单位上关于他老婆的闲话特别多,他想,无所谓,不就是他老婆长得漂亮吗?他婚前从不怀疑老婆,可是婚后他发现老婆越来越不对劲,跟小姐妹打牌越打越晚,还只赢不输。而且老婆的职位越升越高,而他不管怎么努力却总是原地踏步。他开始怀疑这其中有猫腻。他要猴子找人来查,很快拿到了他老婆不忠的证据,奸夫居然是他们老总。

那天小九拿着那几张照片问我的意见时,我说还有什么说的,离掉,这种女人算什么。

小九却总在说,跟这个女人初恋有多么美好,这女人把第一次都给了他什么的。

“我操,你当年混社会的气魄到哪里去哒,你我要是碰上该种事,第一想到的肯定是砍死那杂杂种。现在我们是文明人,不砍人哒,离咖总可以啵。”

小九沉默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我再和她谈谈。”

后面的事情,是猴子告诉我的,他说小九摊牌的那天晚上,他和他叫来的弟兄们就躲在楼下,如果那对狗男女敢不承认,用猴子的话来说那是想死啰。不过事情的结果是,那对狗男女不但什么都认了,还跪在小九面前签下保证书。结果小九一时心软,烧毁了所有相片和底片,没有保存下任何证据。

我骂小九:“你该杂哈筒卵,该种女人要么子啰,你出钱我带你去找更好的!”

小九前半句没听进去一点,后半句全听进去了。从此小九酷爱玩女人,还专挑有夫之妇或者有固定男友的玩。用小九的话来说,她给我戴上一顶绿帽,我要给她戴上无数顶绿帽。

我知道这是小九报复的方式,他选择的是他认为文明的报复方式。我不以为然,我个人认为,你不爱对方了,离婚好了,又何必选择文明或者不文明的报复方式呢。

那段日子,小九、小武几乎天天和我在一起喝酒。小九又回到了从前,豪爽的喝酒,满嘴脏话。正好那一阵我们三个都很无聊,于是都选择了上网来打发时间。我们在同一个论坛用不同的马甲泡妞,经常是某一个在泡妞其他人用不同的身份去策他,去帮他。小武和小九甚至还把他们的泡妞经历写成贴在论坛上发表。

我是不写这种贴的,个人认为见不得光的东西,就让它见不得光好了,何必拿出来在阳光下晒着,任人评判。

慢慢的,我麻木了,工作上的事想得少,是上面不愿意让我工作,说我是败类,愿意出钱养着我,我有什么办法。我习惯了无聊,习惯了见怪不怪,习惯了对一切熟视无睹,习惯了一晚上跑七个酒场,甚至习惯了激情在我身上一点点消退。

我只是对小武和小九疯狂泡妞感到不习惯,为了小弟弟的福利,活得那么累,有必要吗?当然,这不会影响我跟他们的交往,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再后来,上面又说要我去工作,说我是人才,我就又去工作了,又忙起来了,跟小九小武的来往又慢慢淡了下来。那时候,小九和小武在瞎混;猴子在想破脑袋在黄兴路拆迁之前卖掉店里仓库里所有衣服;而离乡背井的老高,不声不响地就当上了特警队长。

我们走正道,争头名的第四步,老高走得最好。

12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找熟人跟不找熟人就是两样,小武插上了队,终于提前烧掉了。MD,小武做梦也想不到,他即使被烧掉,还得插队,还得找熟人,还得不走正道。

小九用他的残指夹着烟,看着悼念厅门口挂着的那条标语——以三个代表的精神指导我们的殡葬工作,说了句很经典的话“标语永远是挂在墙上的”。

小九离婚时,是我又被上面抛弃,又说我是败类,又很闲的时候。其实很早我就预言过,小九最后还是会离婚,只是我没想到,小九离婚后会几乎一无所有,那个外地坏女人会那么狠:小九的老婆越混越好,当上了主任。小九在某次偷情时,突然被他老婆带着警察抓奸在床。当年小九买房子的时候,为了给失意的老婆安慰,用的是老婆的名字;夫妻共同炒股票也是一个管存折,一个管密码。在法庭上,小九的老婆出示了小九偷情的证据,并很快被法庭采信,而小九出示的那份保证书,因为没有证人,且怀疑是在胁迫状况下写的,法庭没有采用,再加上中国的离婚法律本来就是保证妇女儿童的利益的。于是离婚后小九房子没有了,股票帐户只分了很少一点钱,工作也丢了,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尽管他后来找了份工作,可像以前那种有钱安逸的日子,再也没有了,小九就是在那段时间,上了小武的贼船,嗨上了药。

小武的骨灰很快就出来了,并没有传说中的骨灰冷都要等半天,据说是用上了先进仪器。找熟人跟不找熟人,就是不一样。那个熟人的熟人握着我的手,说了句我认为很搞笑的话:“以后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我还来帮忙。”

捧着小武的骨灰走在离开的大路上,猴子说起了他听说的小武的死因:

小武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是跟一个很有钱的款姐在一起。那个款姐很爱小武,给小武钱花,给小武买衣服,一句话,小武是被那个款姐包起来了。就在这时候,小武突然真正爱上了一个女人,为了这个女人,跟款姐断绝了来往,也断绝了生活来源。款姐还威胁小武,问他还想不想要另一只耳朵。可是小武为了真爱,什么都无所谓,还是跟他爱的女人在一起。

款姐的表弟像我们当年一样,是个不懂世事的少年,只不过他选错了凶器,用了一把三角刮刀(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用这种武器的了,天知道是不是小武送给款姐防身的)。再加上那个少年可能是第一次做案,没有经验,一刀下去看见血飚出来,一下子慌了神,又补了两刀(用小九的话说,要是他操刀的话,绝不会三刀就把人捅死,他会每刀只捅进去一点点,捅不死他痛死他)。

小武当时就断了气,身边的女友吓得说不出话来,后来是用小武身上流出的血写的小武父亲的电话号码。

我想,也许小武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用真爱表示自己也在走正道,争投名。只是,用生命来证明,这代价太大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写的一篇作文——《我在21世纪》,在作文里,我们每个人都对21世纪无限向往,都认为21世纪来了,都是高科技了,每个人都会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现在21世纪真的来了,很多东西也确实是高科技了,可是我们这些曾经很努力走正道,争头名的人,却仍然活得不像个人样,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悲哀。

分手时猴子问我,以后我们怎么办,我说,走正道,争头名吧,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抱着小武的骨灰,我提议唱首歌,猴子和小九接受了我的提议。在夕阳下的金盆岭,三个被六零后认为是小孩,被八零后认为是老鳖的男子汉,在歌声中大步离开。

那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前进,向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沿着革命先辈的光荣路程,爱祖国,爱人民,少先队是我们骄傲的名称。时刻准备,建立功勋,要把敌人,消灭干净。为着胜利勇敢前进,为着胜利勇敢前进,前进,为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70后,长沙人,电视民工。才气义气孩子气,厚道,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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