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菊是我中专同学。
此人性格怪异，脾气泼辣，虽然长得俏皮，清纯可爱。学校没有一个男生敢搭理她。
要是哪个男生聊扯她，她能当众给人家扒裤子。
王大菊是我们文学社的社员，我是文学社社长。
她没有女闺蜜，没有男朋友，就愿意和我唠嗑。我的性格懦弱，她性格跋扈，经常欺负我。
马上要毕业了，她要求我做她临时的男朋友。
我比较了解大菊，她是个男孩子性格，虽然没有人愿意和她玩，但她也不是个坏女孩。要我去她家，她也应该没有非分的想法。
我对她的感觉是又爱又恨。爱爱不起来，她不属于那种婉约温柔的女生，甚至有点粗暴。恨也恨不起来。她没有不良嗜好，勤俭节约。
90年代，几乎每个在省城念书的女孩子的洗脸盆都有一瓶飘柔，而她洗脸用那种一块钱的肥皂，牙刷是那种起毛的那种，看起来用了足足两年。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学校那时候男生和女生共用一个水房洗漱。
还有下晚自习，王大菊经常穿毛裤去洗漱。毛裤是那种分不清颜色的老毛裤，两个膝盖上还绣着两个可爱小白兔。
能看的出，王大菊虽然家里穷，她还是在竭尽全力的赶时髦。争取用最低的成本，让大家看起来不那么寒酸。
可有一点她是遮盖不住的。有时候，她要我去她宿舍帮她干点活，她宿舍窗台上摆的蒜茄子就是她从家带来的。
一到周末，别的女生基本都是下馆子，她自己买馒头在宿舍吃咸菜。
这是个特别让我惊喜的地方，王大菊是人穷志不短。
那时候农村女孩子来省城念书，一到周末就去逛街下馆子，或者找个有钱的对象压马路。
唯独王大菊比较隔路。寝室女生请她一起去，她不去，她说自己在寝室吃咸菜挺好的。
然后，她叫我坐在床边给她弹吉他。外表看来我俩是对象，可是我真的是被她绑架的。
马上毕业了，她要我和她去一趟农村老家，充当她的男友。
其实，内心我是不愿意去的。因为以后找对象说不清。
可我内心又比较好奇，她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换一句话说，我想看她更清楚一点，倘若她家庭合适，也许我俩真的会有下一步。
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换了一个汽车，然后坐了一个三驴子，一共颠簸了将近20个小时到她家。
一下车，能看出他们村子穷的尿血。一条正常行走的沙土路都没有，三驴子差点我的胃颠出来。
一进院子，我以为她家应该是大鹅，鸡鸭，大黄狗出来迎接。可是院子里什么牲口也没有，我家也是农村的。
她家实在是太穷了。
门锁着，大菊去窗台底下的石头下拿钥匙。这个镜头在70年代很常见，可是都是90年代了，我勒个去。
一进屋，一股阴森的感觉，屋里没有一点生机。东西屋，西屋锁着，她叫我去东屋，炕上都是沙土。
屋里一个桌子，一个黑白电视，几乎没啥了。再就是墙上一个黑白相框，应该是他的妈妈。
原来她妈妈去世了。
王大菊光脚上炕擦灰，我帮她忙乎，她说不用：你是我男人，咋能用你干活！以后结婚也不用你干活！
我知道大菊这是玩笑话，我也习惯了，平时她经常这样。
然后，我俩去院子抱柴火，做饭。大米饭，炒鸡蛋辣椒。一个主食，一个青菜。
王大菊家院子就是两种蔬菜，一个是辣椒，一个是茄子，很单一。
吃完饭我俩很尴尬，毕竟不是真的情侣，就这样干坐着。好不容易熬到了黑天，一个干瘪瘦弱，满脸蜡黄的中年男人进来了，拉着大长脸。
回来怎么不打个电话！村里也不是没电话。
那不浪费钱吗！
这是你朋友啊！
大叔！我礼貌的站起来，大菊的爸爸好年轻。
来喝一杯。
大叔，我不会喝酒。
让你喝你就喝！王大菊一把给我推到桌子上，给我使了一个颜眼色。
我马上明白过来，这次来的目的是当她男朋友。
你家是哪里，爸妈干什么，和大菊认识多长时间了……大叔和别的家长一样，各种细节都一一盘问。
我就是按照大菊事先编辑的台词，一一作答。
你看，我家就这个条件，大菊将来结婚也不需要彩礼，我们也没啥陪送的，你不会挑理吧。
大叔的那种寒酸的表情，试探的语气，让我无地自容，因为我家也是农村的。
我说不会的。
那就好。大叔给我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喝了！今晚咱们爷俩好好唠唠。
喝完酒，大叔给我领到院子里，大菊给我们切完西瓜，大叔就给大菊支到屋子里去了。
我俩在院子里，大叔和我掏心窝子：孩子，你会不会介意单亲家庭！
我马上反应过来，因为一进来我就看到屋子墙上……
不会，大叔，其实没什么。
大叔点上一根烟，然后扭捏的说：那，那你会不会介意大菊没有爸妈！
我当时傻了，没反应过来，张大嘴。这个信息来之前大菊没有说啊，什么情况。
不瞒你了，我看你对我家大菊很有意思，我不想隐瞒你，大菊没有父母。我是大菊的老姨夫。
奥！我有点傻了。
你要是介意的话，没关系，你们可以当好朋友，别为难。然后大叔扭捏的卷了第二根烟。
我的确没料到，此时我内心非常的纠结。
其实，我觉得自己有点假戏真做了。我的确对大菊有那么点意思，只不过双亲都没有……我父母应该也不会同意的。
孩子，实话和你实说，我是大菊唯一的亲人了。
啥！也就是说大菊的老姨也没有了，我有点坐不住了，我回头看了大菊一眼。
大菊在屋里假装看电视，窗户是开着的，她应该能听见。大菊扭捏的抿着脚，看样子大菊是动真格的了，要不也不会……
大叔……
孩子没啥，你再考虑考虑，结婚毕竟是大事，你俩再相处相处，真要是走不一起也不怪你，只能怪我家大菊命太苦。
月光下，我隐隐约约看到大叔眼里泛着泪光，眺望着院子的一堆牛粪。
晚上我们一个大炕，大菊在炕头，我在炕稍，中间隔着老姨夫。
因为，我们第二天早上打道回府，早早的睡下了。
第二天凌晨，隔壁的公鸡打鸣，我醒了，他俩都不见了。我很好奇，说好了一会坐大客回城的。然后，我穿衣服去村子里找，正好感受一下他们村子的气息。
村子很小，很多人都没起来呢，只有几只大黄狗叫了几声。
远远的看山头冒着烟，看影子应该是大菊和老姨夫。
我就溜达过去。原来是大菊在给她妈妈烧纸。可是有两个坟头。
大叔看我来了：孩子，这是大菊的妈妈和老姨……
往后走的路上，姨夫和我说，大菊的亲妈和老姨都是老师，一个猝死在讲台上，一个得了癌症。
上客车，老姨夫给大菊拿的蒜茄子咸菜。大叔给我摘了几个洋柿子和一袋子沙果。说邻居家给的，咱家也没啥稀罕物。
车走远了，我越发觉得自己很卑鄙。
其实，本来我对大菊有那么一点意思，但是现实却很残酷，我家不会同意的。
大菊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然后给我一个嘴巴：想啥呢，我就是让你来溜达溜达！
然后她把头扭过去，看着窗外，眼睛泛红。
二十年以后，我在床上和媳妇讲起了我的初恋。
媳妇一脚丫子给我蹬到了地上：那时候你还有这个想法！臭不要脸！
一次搬家，一些破烂衣服准备该送人的送人，该撇的撇。我拽着袋子要扔进垃圾箱，媳妇过来检查一遍。
媳妇掏出那件毛裤，瘫坐在地上，委屈的嗷嗷大哭：你咋这样！你……这是我老姨夫给我缝的毛裤，你竟然给我扔了！
此时，大菊的姨夫已经去世了十多年了。
我还记得，我们的婚礼上，姨夫拿着话筒哆哆嗦嗦的说：我家大菊一个人很苦，我希望你们能幸福一辈子。
还有，当年我去大菊家之后，毕业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
同年，老姨夫就去世了。
还有个细节，就是那次去老姨夫家，我们都睡下了。老姨夫半夜起来，去西屋好久没出来。
第二天我问大菊，老姨夫半夜去那屋干啥去了。
大菊说，他是给我缝毛裤去了，我那个小白兔掉了一个了。
后来我俩结婚才知道，媳妇的小白兔当年不是臭美的，而是为了遮住膝盖的那个洞口。
我问媳妇，老姨夫当年为啥跑那屋去缝毛裤。
媳妇说，你……你咋这样，那……那不是怕你笑话吗。
媳妇趴在被子里，放声大哭，被子一耸一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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