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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游淼做一个厉害的普通人

来源:吉他 时间:2022/12/11

在本周五播出的《草莓星球来的人》中,我的朋友游淼所在的衣湿乐队终于在半决赛中喜提淘汰。作为一支早在年就上过草莓音乐节主舞台的老乐队,和众多年轻乐队一起参加终极奖励是登上草莓主舞台的综艺节目,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还是难逃淘汰的命运:这种伍迪·艾伦式的叙事倒是挺符合他们新专辑《神怪辞典2》的主题。

早在几个月前,我就答应过游淼,要在他被《草莓星球》淘汰的48小时内,蹭着这个(不存在的)热点,写一篇关于他的新专辑的文。

于是,来也。

事情要从十年前讲起。

那会儿,知乎还在内测期,豆瓣依然是文艺青年第一阵地——哦对了,文艺青年在那时可不是骂人的话。我在豆瓣上有很多友邻,其中有一位,便是我们今天的主人翁:衣湿乐队主创游淼。

那会儿,衣湿还是一个二人组合:作为官方兽医的游淼+有编制的人民教师林老师。乐队名来自莫名其妙的谐音梗(虽然我看到“衣湿”这个名字第一反应是“江州司马青衫湿”,毕竟游淼的家乡宜宾和江州也不远)。

在他们的首张专辑《衣湿是个好乐队》里,他们做着极度粗糙、把它们喊作demo都侮辱了demo这个词的音乐。但游淼却是一位天生的营销好手。他背靠着当年的葫芦屯radio文化,和李铁根等汉子打得火热,甚至还花了几百块钱请初代喊麦之神MC石头做了自己歌曲的remix。

在游老师不止底线为何物的骚操作下,我俩很快搭上了线。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年的夏天。游淼开着他的红色马自达从珠海来到广州,我们相约一起去看五条人《一些风景》的专辑首发。游淼还特地直接来我家门口pickup我,沿途不停地给我播他刚做的……被称作demo的东西,有点像“电梯演说”。许多年之后,我依然会笑话他。我说,独立音乐人嘛,总要捆绑一个乐评人大佬。你比如,左小祖咒有张晓舟,五条人有杨波,所以衣湿也得有邹小樱?就这么消费降级的吗?

无所谓,反正革命友谊就这么建下了。

当时我还在星外星唱片,我先把《衣湿是个好乐队》的数位音乐拿了做代理(后来整体打包卖给了宋柯,那还是TME系和阿里系“双APP争霸”的时代),然后在年做了《神怪辞典》的实体唱片制作与发行。

对,就是年的这张《神怪辞典2》的序作。

回看年的衣湿,《神怪辞典》中的他们依然是十足的草台班子。虽然在彼时中国最好的录音棚、广州芳村之TheVillageStudios做的录音,但游淼显然是对专辑制作缺乏经验,他有很多好点子,比如《北方》、《养虎》、《猪头定律》,可却没有能力将其打磨成型。平心而论,《神怪辞典》是这样的一张专辑:有许多小聪明,但却无法定型为智慧;有丰富的民族器乐演奏,却不像一个整体;在最好的录音棚里录的音,可只听到一股“老烧味”(也称作“hifi味”),在sense上,依然是一个草根乐队。

(录《神怪辞典1》时的衣湿,在fang芳村录音棚旧址合影)

可《神怪辞典》对衣湿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这一张专辑奠定了乐队的配置、歌曲的写法,往后衣湿不断地做各种零部件升级,一直进化到如今的7人大乐队,但其核心——我形容为衣湿的“方舟反应堆”始终未有变过。

所以,当乐队迈入到自己的十周年时,也是他们加盟摩登天空后的第一张专辑,游淼重新拾起了这一主题,命名为《神怪辞典2》。

过去的这十年,你别说神界、鬼界了,我们人间也都变了模样。《养虎》终于被逮住,《摘葡萄》则实现了工业化,《城管》也都实现了全程视频执法。你说这神鬼之事,年了,该如何说起?

要说好一个故事之前,首先得要有足够的技巧。

游淼虽看起来老不正经,把自嘲搞成了条件反射,但他的内心其实极其自负,尤其是在“民乐”、“民族摇滚”、或曰“国潮”这个赛道上。从骨子上来说,游淼是一个“音乐上的民族主义者”。他对那些“伪国风”嗤之以鼻——不过是写一个的和声套子,然后用所谓的“戏腔”或“古风歌词”,要么在前奏或间奏里加一些民族乐器,搞完收工。游淼一直把故乡宜宾的船工号子和田间小调作为衣湿坚定不移的DNA,这使得他们的音乐听起来总是那么地“小气”——在方言音乐这条赛道上,衣湿和他们的前辈二手玫瑰、平辈布衣、后辈九连真人相比,都显得特别“小气”。

“小气”并非是一个贬义词。游淼的出身决定了他无法走向宏大叙事。他如果要坚守他的“小城故事”,那衣湿绝不可能是一个“动辄双肩插刃、动辄如丧考妣、动辄腚下生莲的北京摇滚”风格乐队。还记得杨波是如何评价五条人的?“他们歌词里对底层民间生活偷拍式的闪现,你很难确定他们选择这些社会碎片而不去选择别的,究竟章法何在。他们以传统戏剧般夸张的角色扮演和略露嘲讽口吻的一惊一乍,对这些碎片做出冷酷的客观记录,而这些记录既不饱含确凿的深情,亦不呈现宏大的叙述,不解释、不动情、不思考、不煽动”——这段话,以“一惊一乍”为界,完全可以匹配衣湿的音乐;但往后,衣湿却也不做宏大叙述,但游淼“小镇知识分子”的士大夫抱负,使得他不可能如仁科、阿茂那样冷酷到底。那个“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的蒲松龄,在聂小倩等角色身上灌注了多少封建士大夫理想人生的,你以为聊斋先生不想当官啊?他是不喜欢吗?他是考不上举人啊!

是的,不要怀疑,游淼是一个有着强烈传统士大夫遗风的人;衣湿乐队是一个中国传统志人、志怪小说的现代流行音乐版。

可这当中又有难以调和的矛盾。在中国独立音乐/摇滚乐的版图里,“北方摇滚”是毋庸置疑的正统,我在《京圈摇滚霸凌、边境人、离岸民谣、广美style:,万字长文,再谈五条人》中有详细的论述;衣湿乐队的“小气”固然无法融入这种京圈叙事,但游淼本人的士大夫抱负又不允许他内心甘于偏安一隅——你可知道蒲松龄72岁了还在参加科举,在《聊斋志异》的序言里直抒胸臆:“……集腋成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同样的,衣湿乐队的这十年,一直在“个人创作”和“科举”中剧烈摇摆:一方面,他们不放弃方言音乐的传统(我有另一位朋友,民歌收集者魏小石,他给我听过正宗的川江号子,在我听来毫无音乐性可言……),这可视为“个人创作”;但游淼本人一直参加各种乱七八糟的综艺,从《中国好声音》的周杰伦战队成员,到《Hi歌》的哈林战队成员,再到《草莓星球来的人》(刚被淘汰),签约的唱片公司也从草台回声到摩登天空——游淼依然是一个乡试永动机,他从不放弃更大曝光的努力。在音乐创作的层面,更是不断地去试探底线,不仅是大众对方言音乐接受的底线,还包括他自己对方言因素到底能有多通俗化的底线。

他的最新成果,便是这张《神怪辞典2》。

那一年,年轻的苏轼、苏辙兄弟随父赴京,乘船沿江而下,兄弟二人分别赋诗一首,均名为《过宜宾见夷中乱山》。苏轼的版本如下:

江寒晴不知,远见山上日。

朦胧含高峰,晃荡射峭壁。

横云忽飘散,翠树纷历历。

行人挹孤光,飞鸟投远碧。

蛮荒谁复爱,穠秀安可适。

岂无避世士,高隐炼精魄。

谁能従之游,路有豺虎迹。

世界已千年,但宜宾的山川依然不改,游淼的创作也系于此。比如他们在《草莓星球来的人》上首演歌曲《三春》,也是《神怪辞典2》中的第一首,其中写了一个混小子三春“马上爬上了真武山,师傅问你要做啥子,你说我要做神仙”,便是很典型的“高隐炼精魄”的题材。

(注:上图为wiki上宜宾的配图。便是从真武山道观往下俯拍。)

但游淼又容不得那种正儿八经的无聊,他在歌曲的第二段便写了,“婆婆说你五代单传,妈妈说苞谷没人收,老汉儿喊你回来过年”,于是三春卷了香火钱逃了下山,不料被师傅用千里传音之密说:“你娃儿还敢偷神仙!”

这就是衣湿的“小市民”逻辑,充满了戏谑和讽刺,也是志人志怪小说的传统。我怀疑这是宜宾人特有的天赋。记得当年我看过的这么一个新闻:

年宜宾发大水,宜宾滨江公园有一处苏轼黄庭坚的雕塑,结果两人水中吟诗的场景,引爆朋友圈:

你听《神怪辞典2》也是这么一种感觉。

比如《堂口》,这两肋插刀、义薄云天的剧情,结果怎么是“让兄弟我自己先回家去”?《王生赶考》是非常聊斋的故事,别人是赴考路上遇到野狐,他是直接考场上睡着,黄粱一梦结果交白卷的故事——这个跟蒲松龄考科举写八股文因为超字数太多结果没考上相比谁更好笑,反正功名利禄最后都是一场空。包括后面的《降香》、《掏心酒》、《山水家训》、《寻仙记》等,都是这样的写作逻辑,而这早在他们《神怪辞典1》中《打群架》等作品中也已打下地基,只是如今的衣湿有能力把storytelling做得更好。啊,《寻仙记》还是有点独树一帜的。它听起来像是五条人的《满天神风请来保庇我》、林生祥的《阿欣选乡长》,在专辑的最末,衣湿终于放了一首《好了歌》那种的“大歌”,即“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总结陈词。

哦对了,前面说到,衣湿乐队在“出仕”与“做自己”中的反复拉扯,这并非是贬义词,流行音乐本就是一种平衡的艺术。《神怪辞典2》里我能听到衣湿做的许多尝试,让其听起来能让习惯“北方摇滚”的听众更舒服一些。比如《三春》一开始就用类似TheCure式的电吉他Riff去做牵引,并贯穿全曲,和民乐丝毫没有违和感,这是衣湿成熟的标志;在《堂口》前面搞一段《月光宝盒》、后面搞一段《男儿当自强》,这也是衣湿的传统技能;《鱼滋味》以经典的布鲁斯做调和,不显山不露水,可能在某节目上面演、专业乐评人不能把这首歌吹爆了都;《三轮儿》是一首容易被低估的歌曲,但其实无论是词曲写作还是编曲制作上它都藏着十足的野心,三弦、电吉他、节奏组的搭配让我有瞬间重回魔岩三杰时代的错觉;《降香》也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歌,我能听到衣湿乐队在林生祥身上汲取的养分,并加入了传统摇滚乐的结合(主要是如《无地自容》、《don’tbreakmyheart》等歌曲以及小妖精、碎瓜等乐队的传统)。

我想,哪怕绝大多数人未必能get到《神怪辞典2》中民族+摇滚结合的巧妙,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在“国潮”这个赛道上,衣湿无论文本还是音乐都做到了国内领先水平。和他们《神怪辞典1》相比,更是非服吴下阿蒙。

最后,我们回到此文的标题:做一个厉害的普通人。

有朋友很真诚的问我:樱师,你和游淼关系很铁,但你客观地说,你觉得他们的音乐是什么水平?

我的回答是:有很好的sense,很清醒的自我认知;有很不错的写作和制作力,但唯独缺了一点天赋。

我们搞音乐的,总是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能够认清你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并知道什么是好的音乐,什么是坏的音乐,这已经足够打败了超过80%的友军。至于天赋这件事嘛,在我的辞典里,它是一个稀缺品。你问我中文乐坛做民谣、民谣摇滚的,有天赋之人,我也只能数得出林生祥、万晓利、小河、五条人等聊聊数人而已;其他从业者能做的不过是用持续性的勤勉、以祈求灵光的闪现。

因此,对于衣湿这样的乐队来说,《神怪辞典2》已经是他们作为普通人所能做到的极限。

因为疫情的阻隔,《神怪辞典2》原定奔赴京城的录音计划被迫取消,改在了他们自个儿的排练室进行。去年,在我的忽悠下,游淼把他们的排练室做了一次全方位升级,可做小型直播、演播厅之用,后来干脆就土法炼钢,把专辑也在这儿录了。但在我听来,这比他们当年在张敬轩全亚洲最大录音棚录的还要好,且是好很多。

游淼去年参加了一次TEDxChengdu,还被TED大会总部转发和收录了,他在台上说,自己的目标是“做最专业的业余乐队”,这并非玩梗,绝对是真心话。作为一支全员都有正经工作、还有一大票是事业单位在编人员的乐队,游淼要平衡的不仅是方言与流行,更是事业与兴趣。

我经常跟游淼灌心灵鸡汤,我说:你我皆凡人,活在人世间。时间退回到20年前,我们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去搞音乐、做网红、去抛头露面。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凭着二十年如一日的热爱,完成了我们的爱人、父母都不曾想到的事,并收获了真正喜欢我们的读者、听众。我们已经做到了身为普通人的极限。我们已经可以昂首挺胸地说:我是一个厉害的普通人。

按照衣湿的套路,这里不应该是:你才普通,普通话没教我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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